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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里的观鸟人:记录北京城的“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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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26 09:16:53

小区里的观鸟人:记录北京城的“鸟迹”6年在小区记录174种鸟,包括大鸨、黑鹳两种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草原雕等22种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

在小区里“巡逻”的时候,王晓波习惯把相机快门速度调到1/1600秒,光圈5.6,ISO感光度设成自动,动态对焦。这样适合抓拍天空中的飞鸟。

他不怎么追求“鸟片”的美感,更在乎图拍得清不清楚、能不能看出是什么鸟种。这是他观测和记录小区鸟种的重要手段。

小区0.33平方公里的范围,是王晓波6年来固定的观鸟“宝地”。到目前为止,他在小区记录到的鸟种已达174种,今年新增36种。大鸨(bǎo)、黑鹳(guàn)、草原雕等国家保护动物,被他称为小区的“明星鸟”。白头鹎(bēi)、灰椋(liáng)鸟、灰喜鹊、乌鸫(dōng)等,则是小区的“老住户”。

观鸟的第6个年头,王晓波依然在不断刷新自己的小区鸟种记录。今年截至11月15日,他已经在小区记录到鸟种146种,比去年全年高出24种。

在北京城的一个居住小区里,这样的鸟种增速让他感到惊喜,也让他更加坚定这一独特的观鸟之路。他还期待,未来,更多的鸟出现在这个城市里更多的地方。

“半路出家”的观鸟人

50岁那年,王晓波决定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

他成了一名观鸟人。他拍鸟,却不太在意拍得好不好看,看鸟,也不太关心鸟漂不漂亮。“观鸟人的目的,是观察鸟类的生活习性,辨别记录鸟种变化。”王晓波说。

其实,50岁之前,王晓波从来没认真看过鸟。他一直是一个忙碌的上班族,在IT行业从事了十几年的销售管理工作,习惯用数据和表格打理事情。

当他决心改变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找一个爱好,充实自己未来二三十年的“退休”生活。“我小时候就喜欢大自然,跟生物打交道是我内心比较喜欢的。但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我不能搞博物学,要专注在某一类生物上,这样会更深入一些。”

经过一番对比分析,鸟成了王晓波的最佳选项。“考虑到现实,我的这个兴趣爱好不可能完全脱离城市生活。与其他动物相比,鸟类与城市的融合有着先天的优势。之前我也观察到我们小区里非常稳定地生活着雉鸡、戴胜、麻雀等鸟,当时就觉得很神奇。”

那是2014年,王晓波决定开启自己的观鸟事业。他说,“零基础,没有引路人。”

他第一次正式观鸟,是在山东荣成烟墩角的天鹅湖。

“到那第一感觉是壮观,不是天鹅壮观,是拍天鹅的人壮观。”王晓波记得,上千人在岸边架起三脚架,镜头对准水里的天鹅。他觉得别扭,一个人徒步绕到天鹅湖另一边的湿地,发现那里除了天鹅,还有很多当时他基本不认识的鸟。

后来王晓波统计,这次观鸟他一共看到了13种鸟。也正是这次经历让他发现,面对面拍鸟并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我想更多角度地去观察这些野鸟在自然状态下的动作、活动、习性。”

2015年,王晓波无意中听在北大附中从事自然教育的发小提到,即使像北大附中这种闹市中的“方寸之地”,都有80多种鸟类记录。从区位和自然生境上来看,自己所在小区都优于北大附中。“说不定,在小区里就能观鸟呢。”

几十年的工作习惯让王晓波深感,“什么都可以骗人,数据不会骗人”。他翻出之前在小区拍的雉鸡和戴胜的照片,建了一个简单的数据库,把小区已有的鸟种和数量填了进去。此后,凡是观鸟,必做记录。

“半路出家”的王晓波,认识的鸟种屈指可数。刚开始观鸟时,他识鸟全靠购买工具书,翻阅图鉴,网上查。逐渐地认识一些鸟友,他开始向观鸟大咖们请教。

“年轻的观鸟人可能会记得一只鸟身上的很多细节,但我这种年纪比较大的人,记忆力不行,只能记鸟的主要特征,但这也足以判断出大的类别了。”至于主要特征极其相似的鸟种,王晓波的方法是先拍照,尽量拍侧面的能看出细微差别的照片,有些需要录下鸟的叫声,再上网查询或请教专业人士进行比对。

直到今天,王晓波对于鸟种辨别与确认,仍十分谨慎。“6年下来,我也在全国各地看过了900多种鸟,但涉及小区的新鸟种记录,必须有照片或录音,虽然大部分目标鸟种可以自己识别,为慎重起见还是会让观鸟大咖加持一下。”

小区观鸟如“密室寻宝”

小区观鸟,对王晓波来说,就像密室寻宝。

他所在的小区位于北京城中轴线上,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正北约8公里,面积0.33平方公里。小区里原有的南北两个大湖区域和西北部住宅之间的“魔术林”(因有合适的栖息场所而鸟类集中的树林),是王晓波考察出来的黄金观鸟区域。

刚开始在小区观鸟的时候,为了充分调查鸟儿在小区内的分布情况,王晓波画了一张总长约4公里的鸟类调查样线图。

这张“寻宝图”的讲究不少。王晓波说,除了尽量少走重复路,最重要的是,要顺光走。“逆光走,鸟会先看见你,它就会躲,这样能看到的鸟肯定就不太多。顺光走,鸟看不清你,但你能很清楚地看见鸟,拍摄效果也会比较好。”

摸清观鸟的黄金地带后,王晓波的小区观鸟不再依靠固定的线路。比如听到罕见鸟的叫声,他会在附近区域重点观察。“毕竟我的主要目标还是多观察重点目标鸟种,所以把‘新面孔’找出来,是第一任务。”

据王晓波观察,小区观鸟的时间也很有讲究。“在我们小区,观鸟最黄金的季节是春季,春季最佳时间是早上,越早越好。”王晓波记得,去年记录的小区第一个“百猛日”,第一只凤头蜂鹰飞过的时间就是5点35分。

到了秋季,由于早上温度低,鸟儿活跃度下降,基本要在7点左右日出后才会现身。“像现在这种迁徙季末期,我每天出门的时间是7点至7点半之间,这样就能赶上鸟的活跃期。”

相机、望远镜、录音笔,是王晓波小区观鸟的标配“三件套”。

他自认为是观鸟人里的拍摄派。“有些人观鸟只拿望远镜,自信靠肉眼就可以辨别鸟种的特征,但我真没这个自信,所以我观鸟一直坚持,不拍清楚,就不算看到。”

在王晓波记录的小区鸟种中,有的鸟曾四五次在他耳边“亮嗓”,却难以谋面;有的鸟因为外形特征太相似,极难辨别。这些情况下,录音笔就成了他的观鸟“法宝”。

有一次,王晓波在小区拍到一只疑似北京平原地区罕见的棕眉柳莺,兴奋地加进了小区鸟种记录。但回家后再仔细看照片,又觉得与小区比较常见的巨嘴柳莺难以区别,王晓波又把它移出了记录。

一位观鸟大咖告诉他,棕眉柳莺与巨嘴柳莺外形太相似,野外环志时区别的最好办法,是量一量鸟喙厚度,超过三毫米的是巨嘴柳莺,不到三毫米则是棕眉柳莺。但王晓波对此不置可否,有关法规也不允许个人捕捉鸟类。

王晓波又去请教一位研究鸟类声音辨识的专家,辨别两种鸟的叫声。当王晓波再次在小区发现疑似棕眉柳莺时,便赶紧掏出录音笔录下了它的声音,再加上照片辨识,终于确定,这是常见于北京郊外海拔1000米左右山地的棕眉柳莺,一种夏季在北京地区繁殖的夏候鸟。

王晓波的小区鸟种记录,也增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星鸟”和“老朋友”

今年秋季,王晓波第一次在小区记录到了黑鹳、草原雕等“明星鸟”。

“以前,黑鹳在北京基本上以家庭为单位,在房山十渡一带停留繁殖。今年,官厅水库也记录到了数量达20只的黑鹳。”王晓波记录到的黑鹳是11月按照鹰隼的迁徙路线飞过小区的。据他猜测,那是一只迁徙的幼鸟。

草原雕于今年10月和11月三次在小区被记录到,王晓波觉得,这算是他小区观鸟的一个“高光时刻”。“因为草原雕之前在北京市的监测记录中,基本上每年只有一笔,属于北京非常罕见的猛禽。”

刷新记录的成就感,让王晓波对这些罕见鸟出现的时刻记忆尤为清晰,详细到哪一天哪一刻,有多少只,如何迁徙与停留。

但更多时候,王晓波在与小区里的“老朋友”们打交道。

11月15日早上7点半,王晓波像往常一样背着5公斤重的“大炮”走出家门,先沿着南边的小区步道进行观测。

首先出现在镜头里的,是小区十大常见鸟之一灰椋鸟。“灰椋鸟脸上有点杂白斑,嘴是尖尖的偏橘红色的,吃草籽为主,喜欢在树干上待着睡觉,也喜欢跟灰喜鹊、珠颈斑鸠混在一起觅食。”王晓波说,到秋冬季,小区里集群的灰椋鸟数量能达到60只左右。

小区的最佳观测地点,是被芦苇和水草包围的东南湖。“别看南湖水位低,面积小,却是罕见鸟最爱来的地儿。”他说,普通秧鸡、白胸苦恶鸟这些不常见鸟种均有记录,苇莺类、巨嘴柳莺、鹀(wú)类一类的小雀鸟也常常在这里活动,普通朱雀过境的时候,也可能在周边植物上休息觅食。

前一天早晨,王晓波还在南湖看见一只白腰草鹬。“这种属于鸻鹬(héng yù)类的鸟对水深的要求很高,水深了不行,只愿意来这种小水坑觅食;在颐和园昆明湖那种水深的大水面反而很难见到。”

与南湖相比,小区的北湖显得热闹许多。这里是居留鸟的天地。黑水鸡等常年在这里繁殖,白头鹎喜欢在芦苇上荡秋千,成群的鸫类、灰喜鹊、珠颈斑鸠、麻雀在湖边的草地里觅食。

王晓波分析,这是因为与南湖相比,北湖水域大,水位也比较稳定,有供鸟儿栖息和繁殖的水草,湖岸上人工与野生草本结合,给鸟提供了大量的草籽等食物。

今年9月,王晓波还在小区里救助了一只四声杜鹃幼鸟。“这种鸟的幼鸟是巢寄生的。四声杜鹃把蛋下在了灰喜鹊的巢里头,灰喜鹊替它孵蛋,喂养保护幼鸟。”

有一天,其中一只幼鸟撞上了小区一户人家的玻璃窗,一头栽到了地上。接到消息后,王晓波过去查看,给它喂食,又给北京野生动物救助中心打电话,将这只小四声杜鹃救走。

他谈到,与它一同的另一只幼鸟,在小区一直待到了10月份,直到天气转冷,小四声杜鹃失去了踪迹。直到现在,王晓波依然很挂念这只孤独的小四声杜鹃,“不知道它能否顺利到达南方?”

鸟类迁徙的“城中小路”

6年下来,小区观鸟的收获让王晓波自己也觉得意外。

到目前为止,他的小区鸟种记录已有174种,涉及20目49科,包括大鸨和黑鹳两种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草原雕、乌雕等22种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

据王晓波统计,174种鸟在小区短期停留的有近110种,占到60%左右;长期居留的有21种,占大约12%,迁徙飞过的40种,占比约为23%。此外,还有一些居留类型复杂或在周边活动被记录到的。

近三年,小区整体的观鸟数据也发生了一些有趣的变化。

2018年、2019年和2020年,小区记录到的新增鸟种分别是29种、31种和36种,增加速度是前三年的近一倍。今年截至11月15日,他已经在小区记录到鸟种146种,占6年总鸟种数的84%。

王晓波觉得,小区记录到的鸟类种群和数量之所以不断增加,除了自身观测水平的提升,与小区环境的改善不无关系。

“我们小区原有南北两个大湖,北湖约40000平方米,南湖34000平方米。据老住户讲,前些年湖中有不少水草芦苇,吸引了多种水鸟,最多时规模达百只以上。”王晓波说,后来,两湖由于失去补给水源,最终于2010年全部干涸。

2015年,小区干湖开始进行改造。改造完成后,小区集中绿地面积大约8万平方米。湖区植被经过两三年的逐步恢复,初步形成了带有小面积湿地生态的人工小乔木和部分人工与野生草本结合的相对大片的绿地。

在他看来,这样丰富的生境,保证了小区一年内大部分时间植被都能良好覆盖,给鸟类提供了适宜的栖息生境。

前几年,王晓波也陆续观察到,小区上空有以凤头蜂鹰为代表的迁徙猛禽飞过。这启发了他,或许可以在一些特定时段定点观察沿较固定线路迁徙的猛禽。

2019年5月13日,王晓波像往年一样,早早带好装备出了门。没多久,一群凤头蜂鹰出现在了小区上空,紧接着,又有两三只燕隼飞过。那一天,他陆续观测到110只猛禽,小区迎来了第一个“百猛日”。

王晓波忽然意识到,小区是存在观鸟的bigday(迁徙峰值日)的。这个发现,让他激动不已。

今年春季开始,王晓波在小区中开始了比较系统的猛禽观察,同时开始关注集中迁徙的小型鸟类。

今年5月10日,他观测到超过1000只小鸟飞过小区,其中普通朱雀数量占一半左右,数量较大的还有小鹀、树鹨(liù)、黄鹡鸰(jí líng)等。在这一天,王晓波还记录到了绿鹭、白腹毛脚燕、栗鹀等小区新鸟种。

“白腹毛脚燕在我国西北和东北相对常见,在北京应该是罕见的迁徙过境鸟。”一个关于鸟类迁徙的“城中小路”的猜想在他脑内逐渐生成。

“把家门口的鸟看好”

从卫星图上看,北京城区北部有一条明显的绿色廊道,宽度大约两公里。自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向北,分别是拥有约1平方公里林地的东小口森林公园、太平郊野公园、半塔郊野公园,而王晓波所在的小区,恰好位于这条绿色通道上。

据王晓波观察,喜欢走这条“城中小路”迁徙的猛禽,大约为喜欢沿北京西部山区主要迁徙通道迁徙数量的5%-10%。

在长期从事鸟类学研究工作的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张正旺看来,鸟类迁徙路线相对比较固定,有的鸟类习惯从山区或郊区上空迁徙,有的鸟类的确更喜欢走城市上空迁徙。“如果遇到大的障碍,鸟类可能会改变迁徙路线,但城市内的建筑高度对这些飞行高度能到几百上千米的鸟来说,还算不上障碍。”

张正旺分析,无论是小区还是公园,吸引鸟类在城市里停留的,主要是可为其提供补给的觅食地和生存环境,以便于它们能在迁徙途中补充飞行所需的能量。

据他介绍,数十年来的监测与调查显示,北京城内鸟类的多元性在不断提升,数量也明显增加。“上世纪80年代,北京的鸟种有300多种,后来增至400种,目前已经达到500种左右。”

但他也坦言,一个小区或区域记录的鸟种和数量的连年增加,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适合鸟类停留和生存的小生境的形成或好转。但是否能反映整个城市生态环境的变化,还有待更多的调查与监测。“如果城市内更多的区域能提供类似的迹象或数据,才有充分的理由说明,城市的生态环境吸引了越来越多鸟类停留。”

张正旺也认为,未来,城市进行更新改造时,应该尽可能为鸟类提供一些栖息地,且人类不要过多干扰它们。“比如,在进行绿地建设时注意结构合理,既有树木,又有灌丛、草本植物,还能提供一些水源,是最好不过的。”

而对已经坚持在一个小区观测记录了6年且依然乐此不疲的王晓波来说,他期待越来越多的鸟类停留,更想把眼前的鸟看好。

他觉得全国观鸟组织联合行动平台(“朱雀会”)创始人钟嘉有句话说得特别好,“把鸟看好,把家门口的鸟看好”。“第一个看是第四声,第二个看是第一声。”王晓波解释,这意思是要让鸟愿意在家门口歇息、停留,看护好保护好。

为此,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为鸟儿去守护这片家门口的栖息地。他希望,未来的城市景观和生态建设,能够留给鸟类和其他动物一些生存空间,让它们愿意且能够在城市里和人类和谐共处。

“真正美好的城市景观,应该是不仅有‘花香’,也要有‘鸟语’。”王晓波说。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娇颖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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