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60后到90后,那些进工厂的大学生
【《中国新闻》报记者 刘军 报道】进入5月,毕业季近在眼前。据中国教育部数据统计,2022届的高校毕业生人数达到了创纪录的1076万人,无论是总规模还是年度增幅都创了近年新高。庞大的就业人数,叠加疫情冲击,“史上最难就业季”就此诞生。一方面,大学生工作难找;另一方面,“用工荒”持续升温,富士康到郑州高速路口“抢人”的新闻前不久冲上热搜。而当有人尝试在大学生和工厂之间牵红线,一举两得解决问题时,却掀起舆论的轩然大波——近日,有学者建议“双非”院校本科生不要介意下工厂,引发热议如潮。
大学生为何不愿进工厂?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回答起来并不容易。本报为此采访了多位毕业后进厂工作的大学生、用工企业、高校教师,试图从多个角度探究问题的答案。
2021年12月15日,第四届全国智能制造应用技术技能大赛决赛在四川德阳拉开帷幕。图为当日装配钳工赛区一名选手正在比赛。(中新社记者 刘忠俊 摄)以大学专业为“点”,向“线”和“面”拓展
时光倒退40年,当时的大学生以进工厂为荣。1982年,薛灵虎从河北机电学院(河北科技大学前身)机械系铸造专业毕业后分配到邢台机械轧辊集团,他干劲十足,主动要求到最苦最累的铸造车间,成为生产轧辊第一道工序的普通技术员。
此后,他一步一个脚印,从车间主任到生产技术科长,再到邢机铸钢分厂厂长,如今已是中钢集团邢台机械轧辊有限公司董事长。薛灵虎的工作履历,是那个时代企业管理者成长之路的普遍缩影。
十几年后,站在21世纪的门槛上,西安电子科技大学机械电子专业的学生王汝逊毕业时面临两个选择:去研究所,月薪只有1000多元人民币;到天津的摩托罗拉电子有限公司,月薪2800元。他选择了后者。“一是工资高,二是大家当时都觉得手机制造业挺高大上的。”
王汝逊在摩托罗拉的岗位是工艺设备工程师,工作虽然辛苦,但好在没有熬人的“三班倒”。此后他多次换工作,但一直没有离开工艺设备这个老本行。如今在某央企担任制造中心主任的他回望自己当初的选择,以开玩笑的语气说:“也许当初应该进研究所,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翻半天。”
与数次跳槽的王汝逊相比,张国立的职业路径更加清晰。他2009年从河北科技大学金属材料专业毕业,进了中核集团下属的福清核电项目监理部,在一线一干就是四年,“刚去的时候连办公楼都没盖起来,大家都是在简易集装箱里工作”。当时张国立的工资奖金加起来每月拿到手有7000元左右,“在当时比平均工资高一点”。
不过,工作地点离家太远,他还是想在北方城市工作。顺利的是,他在核电站现场工作时参与了对焊接材料的采购、验收,而中国华电集团下属的华电科工正在招聘火电设备的采购管理人员,张国立的物资采购管理经验正是他们所看重的。此后,他又通过读在职研究生,转型工艺设计。近些年来,央企加强廉政建设,张国立因为既懂商务采购,又懂技术运营,加入了华电集团纪检监察组。
张国立认为自己的职业路径有一条隐形脉络,“一个人的发展总是由点到线再到面,最好以大学专业为点,向上下游或临近工序做线性拓展,最后上升到对综合能力要求更高的管理岗”。他介绍,近年来华电集团曾多次在内部遴选人才到总部工作,均要求竞聘者具备基层工作经验和二级单位工作履历,这也证明了 “只有打好地基,个人的发展才能稳扎稳打,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2月16日,2022郑州青年人才春季招聘会启幕,求职者在招聘会现场寻找工作机会。(中新社记者 刘鹏 摄)大学生不爱进工厂,不只是钱的事
60后、70后、80后们的“工厂奋斗史”很励志,但是对于95后、00后来说,这些前辈的故事有些隔膜。在他们看来,进工厂更多是一种无奈之选。
B站(哔哩哔哩视频网)上,一位Up主以“21年本科生毕业就进工厂‘拧螺丝’”为名分享了一段长达7分多钟的进厂打工心得视频。这位Up主是一名产品设计专业的本科生,一家南方沿海城市的外资食品工厂来学校招生产技术员,年薪10万元,工作4天休息4天。他入职将近一年后,发现这份工作有很多令人不满意的地方,比如“要穿带钢板的工作鞋”“一直要在车间走来走去,脚后跟被鞋子磨破了,后来还长了鸡眼”“夜班难熬,作息很不规律”“上升空间不是很大”等。
工资、工作环境、工作强度……工厂的一些特殊要求,都有可能成为95后、00后求职者一票否决的死穴。
一家位于三线城市的高精密制造行业创业公司开出很有竞争力的薪水,但依然招不到合适的人才。该公司联合创始人说,他们需要的是精密测试设备、光学材料或者懂一点半导体工艺的人才,虽然刚毕业的本科生起薪不足万元,但培养几年之后具备了一定的实操技能和经验,月薪轻松翻倍,还会配有创业公司的标配“期权”。这个薪资水平远高于工厂所在城市的平均收入。但因为精密度高,工厂对工作环境管理严格,员工需穿戴专业的衣物鞋帽,工作时不能带手机,这让一些“崇尚自由”的大学生颇为踌躇。“现在高铁交通方便,他们可能更愿意去交通圈里发达的大城市送外卖。”这位创始人颇为无奈的说。
2008年从河北科技大学毕业后进入台资铸造企业当技术员、目前在天津凯星科技担任总经理的郭祥文表示,当时班里一半以上的同学选择进企业,“很多同学都是农村出来的,迫不及待要减轻家里负担”。如今,00后们普遍家庭条件好,对工作没有那么渴望。“我们当年去国企实习,条件很差,但同学们都没有怨言。如今的加工车间很干净,条件很好,但仍有来实习的学生表示受不了切削液的味道。有的车间不允许坐着,有的要加班,如今的年轻人很难接受。”
河北工业职业技术大学材料工程系学生党支部书记王辰分析,部分家境好的年轻人不适应工厂的“三班倒”,觉得太辛苦,他们宁可当月薪四五千的白领,坐办公室,也不想当挣钱更多的蓝领。
就业难不难?看专业和自我定位
都说今年是“最难就业季”,但河北科技大学材料学院党委书记张会敏对学生就业很乐观,因为“材料学院就业率一直非常好,从来没为学生就业发过愁”。
目前,材料学院今年毕业生的就业意向落实率已达75%,签约名单中不乏京东方、中芯国际等知名企业。
“国家列的卡脖子清单,材料相关行业占27项。”张会敏介绍,国家为了解决“卡脖子”问题,在材料行业投入很多。“这个行业永远需要人,就像老中医,越老越吃香。”
而进入企业的学生,职业上升路径很清楚:本科生工作一年后升助理工程师,研究生工作一年后升工程师,几年就能成为中坚。
除了本科院校,一些职业院校的材料专业就业也看好。王辰称,中国钢铁冶金院校少,企业多,学生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状态,就业不愁。他认为,学生就业难不难,除了看专业,也要看学生的自我定位。目前就业困难的群体,主要出现在二本、三本中。211、985名校学生不发愁,职校生比较务实,踏实肯干,也能找到工作。反而是二本三本学生高不成低不就。
有的学生一心想进央企,对于小型私企不屑一顾。王汝逊形容央企和私企的招聘情况有“天壤之别”:他在廊坊某私企就职时,曾代表企业去北华航天工业学院搞校招。宣讲会上,偌大的教室空空荡荡,一个学生也没有,场面尬尴到极点。如今,他所在的央企招聘,简历纷至杳来,每个岗位都有六七个人竞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