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童话里的人物,/可连我都莫名其妙:/我这个人忽然可以很大,/忽然又会变得很小。”
在一首诗里,任溶溶说自己“可大可小”。为什么呢?“我翻译创作了太多的儿童文学作品,不知不觉中被‘童化’了。”
头发白白,爱说爱笑,乐天单纯,自在洒脱,生活中的任溶溶童心未泯,像是个孩子。
5月19日,这位被“童化”的老人100岁了。
百岁少年,笔耕一生。
在他的译笔下,中国小朋友结识了瑞典的小飞人卡尔松和长袜子皮皮,意大利的匹诺曹和洋葱头,英国的沙仙、女巫和彼得·潘;他还是大名鼎鼎的“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爸爸”……经典的童话角色,陪伴几代孩子们快乐长大。
日前,中国作协主席、中国文联主席铁凝,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张宏森代表中国作协,向任溶溶百岁华诞致贺信。信中写道,任老学贯中西,童心永驻,八十载笔耕不辍,在儿童文学翻译、创作和出版领域成就斐然,为儿童文学事业作出了杰出贡献。
译者应该像个演员,作品要让小读者看得懂、看得有兴趣
“100岁、80年,任老把自己活成了‘时间的传奇’!”儿童文学作家陆梅有如此感受。
她认为,有一类伟大的作家,他们以丰沛的创造力赢得了时间,时间在他那里不只是一个线性的长度,更是精神的向度。因为他们,我们得以重新认识自己、了解这个时代,而任老就是其中一位。
“任老的口语化儿童诗、忆旧散文、热闹派童话,似乎从哪一道随意门进入,都是灯塔般存在,足够打开和唤醒那些沉睡的童年童心。”陆梅说。
任溶溶的创作始于翻译。
20世纪40年代,任溶溶开始翻译苏联儿童文学。由他翻译的《古丽雅的道路》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雅和舒拉的故事》等苏联文学作品影响了几代中国人。作家丁玲读了他翻译的苏联作家施瓦尔茨的《一年级小学生》,撰文称赞是“一本极有趣味的书”,觉得“整个都被吸引住了,沉醉在里面了”。
有人统计过,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17年中,全国出版的外国儿童文学译作有426种,而任溶溶一人独当30多种,有不少译作都成为凝结数代人共同记忆的文学经典。
20世纪70年代末,任溶溶从世界性的儿童文学大奖中寻找优秀作品。他率先发现了瑞典作家林格伦,一气译出了《小飞人》三部曲、《长袜子皮皮》三部曲等8种作品。
此后,经他发现和翻译、介绍给中国读者的世界著名作家就有:普希金、马尔夏克、马雅可夫斯基、盖达尔、科洛迪、罗大里、特拉弗斯、达尔、杨松、格雷厄姆、内斯比特、怀特……
他直接从意大利文译出的《木偶奇遇记》,迄今仍是流传最广的中文版本;他晚年翻译的《安徒生童话全集》,更是由丹麦首相亲自授权,成为唯一的官方中文版本。
任溶溶觉得译者应该像个演员,经常要揣摩不同作者的风格,善于用中文表达出来。原作者的书既然是写给不同年龄的孩子看的,自然要让他们的小读者看得懂,看得有兴趣,“我们译者也就应该做到这一点,让我们的小读者看得懂,看得有兴趣”。
2003年,任溶溶荣获第六届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特殊贡献奖;同年,荣获首次设立的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杰出贡献奖;2012年,他还被中国翻译协会授予“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诗人赵丽宏说:“任溶溶翻译儿童文学口语化、通俗易懂,又带着特别的优美。他翻译儿童诗,声韵、节奏符合儿童需求,又不失诗的韵味。他纯粹、坚持,一辈子为孩子们写作、翻译;他专注、追求自己的风格,那就是用化繁为简的方式让文字抵达读者。”
每一首诗都能给孩子们一些快乐,一点意想不到的东西
“我为什么搞儿童文学?因为儿童文学就好像在跟小孩子聊天、讲故事,我喜欢随便聊天,我用的文字也是大白话。”任溶溶的创作信条是,“生活中有意思有趣的可写东西多的是”。
童话《没头脑和不高兴》就是聊出来的。
20世纪50年代,任溶溶在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经常去少年宫给小朋友们讲故事。“我自己就是那个‘没头脑’,常常糊里糊涂的。跟小朋友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这个故事竟然自己就跑出来了。”
“没头脑”记什么都打折扣,糊里糊涂地造了三百层的少年宫,却把电梯给忘了;“不高兴”任自己性子来,上台演《武松打虎》里的老虎,他不高兴了,武松怎么也“打不死”老虎。
这两个角色,在小朋友中流传极广,让几代读者笑破了肚皮。1962年,还被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拍成了美术片,成为亿万中国人美好的童年回忆。
上海翻译家协会会长魏育青至今印象深刻:“我记得我是小学一年级,就看刚刚拍好的同名美术片《没头脑和不高兴》,到今天看还是很有意思的。”
任溶溶尤爱写儿童诗,到了耄耋之年,依然笔耕不辍。他希望每一首诗都能给孩子们一些快乐,一点意想不到的东西。他用大白话来写诗,把日常的甚至有些琐碎的生活写成了诗,也因此把诗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生活。
“我所有的诗,全都是从生活中来的,我可以一首一首告诉你们,生活中是怎么回事。写文章只是聊天而已。只要活着就聊啊聊,写啊写,不会有无话可说,无文可写的时候。”他说。
2013年9月,儿童诗集《我成了个隐身人》荣获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他也以90多岁高龄成为有史以来获得此奖项年龄最大的作家。
颁奖词这样写道:“这是一部将奇异的童心发挥到极致的诗集,它以老者大清澈、大纯粹的生命状态为视角和切入点,将儿童的积极游戏精神和世纪老人的智性通透深度融会贯通。童话式的幽默,童谣式的天真,口语式的朴拙,是对中国本土儿童文学诗意文本在语言、方法和美学探索上的一个具有突破性的拓展。”
有人说,人生是绕了一个大圈,到了老年,又变得和孩子一样了,而任溶溶却不大赞成“返老还童”的说法,“我跟小朋友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始终认为:“我的工作是给小朋友写书,这个工作太有意思了,万一我返老还童,再活一次,我还是想做这个工作。”
在任老百岁华诞之际,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任溶溶文集”八卷本,共240余万字,收录文章1100余篇,全面展示任溶溶在童话、小说、故事、诗歌、散文等不同体裁的创作成就,记录和映照中国儿童文学的百年发展进程。
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邵若愚表示,任溶溶的作品是我们社原创儿童文学的品牌标志,全社一直精心打造,全力维护,在翻译和原创两方面做了百余个品种。前几年还成立了“任溶溶儿童文学译创出版中心”。今年正值百岁华诞,以八册精装文集祝贺任老百岁生日,实在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王泉根表示,百年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历程,正是由任溶溶那样一代代为中国孩子精神生命的健康成长而忘我工作、无私奉献的儿童文学工作者所谱写的,老一辈的这种精神,需要代际相传,发扬广大,为新时代儿童文学的新发展、新作为不断努力再努力。
“发白红心在,豪情似旧时,愿穷毕生力,学写儿童诗。”这是半个多世纪之前,任溶溶写给自己的一首小诗。
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孙建江说:“在他那里,为儿童写作既是一种使命,更是心理上的需求。也正因为如此,他童心永驻,并不因年龄的增长与儿童疏远。”作家梅子涵说:“他一生最成功的作品,便是写成了他自己的百岁童话。他真像安徒生笔下的老月亮,看他一眼,心里便明亮!”
向着五彩斑斓的文学世界,向着儿童质朴天真的内心,任溶溶仍在憧憬着、跋涉着,热情未减,脚步未歇。
(本报记者 刘江伟 颜维琦)